杀人不过头点地,白甲活这么一大把岁数,身体已然退化到食不香鸟不直。
这个垂垂老矣土埋半截子的老人,现在还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家族、骄傲。
还有冬日里,那一口冰镇酸梅汤。
他用力咬那几颗活动老牙,咬的牙床渗血,咬的口腔全是腥气。
他当下万分希望能躺在自己那间烧热如火炉的房间,最疼爱的孙子白马端着一盅冰镇酸梅汤上来喂给他喝:
“大寒之物利口伤身,大父只能喝一盅啊。”
[这个疯妇!这个疯妇!]白甲大力咽着带血的唾沫,喉结滚动,如吞火炭。
“太后说的是。”老人仰脸笑,黄牙有红丝:“老夫认。”
他重重点了一下头,强调自己态度,在一个他孙子辈年龄的赵女面前,亲口承认最疼爱的孙子该死。
赵姬笑意渐渐敛去,一丝寒意在心底间升腾,如烟飘上。
昨日她见识到了老秦贵族的性情,今日她见识到了老秦贵族的隐忍。
一体两面,截然相反。
她本以为白甲会辩解说孙子白马没有诬告,长安君确实要谋反——次子去白家赴宴,言有反意时,在场人可不少。
赵太后做足准备,要借此事将白家拖下水,彻底给两个儿子解决后患——她往后没有机会了。
公子成蟜杀白马,当下只是公子成蟜和白马的事,白家一直以来的谨慎小心起了大用。
一旦白甲亲口说出公子成蟜谋反,那就是公子成蟜和白家的事了。
告发谋反,告发者和被告发者间至少有一个要死。
赵太后预料到白甲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气死在这里,却压根没有想过白甲忍下来了。
秦国三大老秦世家之一的白家,这等屈辱都能忍下来的吗?
她深深地注视着白甲,期待这个白家老家主能暴起发难,哪怕是拎着椅子跑上高台冲着她面门砸下来呢。
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白甲坐回座位,为了家族,他不顾白家颜面尽失,放弃追究白马之死。
老人低垂着头,窝在椅子里。
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,一截腐朽的树根。
大获全胜的赵太后傲然立在高台上,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并不欢喜。
而且……事情并没有了结。
她的儿子再有理由,也不可否认亲手杀死白马的事实。
人死,为大。
活下来的人,必须要付出代价。
在满朝